当约翰·麦克林写道,“思想”反映在他的艺术中,“犹如载歌载舞 一般”,他创造出一种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式的古典西方思想模式。 还可以将艺术家追溯至二十世纪初,以抽象艺术在欧洲兴起的文化为依据。十九世纪后期的英国评论家沃特·派特曾在其著作中指出,音乐是最具价值的艺术型态,他试图开拓出一片艺术超越实用价值的空间,并宣称,“所有的艺术型态都不断追求,并向着音乐艺术的境界看齐”。或许更与约翰·麦克林相关的是二十世纪早期的画家,如俄国的康定斯基和荷兰的蒙特里安,他们试图在音乐和舞蹈等其它艺术领域中,寻找与自身相吻合的创作。康定斯基曾写道,他追求“将音乐的手法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而蒙特里安更将音乐和舞蹈的曲目来命名他的画作,例如《慢狐步A》和《百老汇爵士乐》2。
从约翰·麦克林对画作的命名,一望便知他对音乐与艺术的兴趣( 例如:《剑舞》、《随想曲》和《舞蹈》)-- 画作本身也呈现出这一点。 众多评论家指出,在麦克林的作品中,用音乐来比喻,其形状与颜色的协调可与管弦乐队相媲美,在《达到》这幅作品中,画布就像是舞台,而笔触则是舞台上的舞者,上演着反映彼此之间微妙关系的一出戏。
但是,这样来理解约翰·麦克林的作品仅能展现其艺术的通性,他在演唱什么歌曲?表演的是哪种舞蹈?约翰·麦克林自己的看法是,观众若要了解他的作品,只需要观赏即可。但是观赏艺术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仅次于艺术创作,英国徳裔画家弗兰克·奥尔巴赫曾说:“作画是一项文化活动,不像是随地吐谈般,也不是开玩笑的。 ”)3 。在了解约翰·麦克林艺术的前提下,必须先了解他自身的历史作为背景。
(i)
1960年,约翰·麦克林仍在苏格兰上学,他看到一本伦敦展览的画册,名为《情况》4 ,是一个当代英国抽象艺术展,受到1959年在泰特博物馆展览《新美国绘画展》中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的影响。在《 情况》画册中清晰可见,画家对英国圣艾夫斯画派抱有明显的敌视,尤其是他们创作的那种尺寸不大不小,受风景启发的抽象绘画。相反,《情况》中艺术家想要创作更大规模的抽象艺术,他们的画布承载了一种事件的个性而不仅是一幅画作。他们追求和信奉艺术家如杰克逊·波洛克,罗斯科和巴内特·纽曼的抱负与志气。
约翰·麦克林在这本画册中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被这些黑白 复制的作品所深深吸引? 有一种说法可能是由于麦克林是苏格兰 人,而非英格兰人,因此成就了他接纳不同方式思考的关键。伟大 的诗人以及文化评论家艾略特曾宣称苏格兰不过是个乡村文化的 地区,需要多接触英格兰的大都市文化来保持它的活力。但回顾历 史则并非如此,有许多论点提到苏格兰拥有深度的外向型文化:它 是十八世纪孕育欧洲启蒙运动的摇篮之一,从古至今,用自己的方 式将影响延伸至美国和加拿大(麦克林曾于夏天参加这里的艺术 家驻地项目,其中还包括约翰·凯奇和巴内特·纽曼等著名的艺术 家)。也许就是因为苏格兰并不像英格兰拥有大都市的文化权力, 让苏格兰艺术家能够去发掘对不同话题的兴趣与关注,而不被自 己的身份所束缚 5 。
(ii)
对于约翰·麦克林来说,情况的确如此。他本人在苏格兰东北部长大,不可避免地受到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也是一位艺术家),以及周遭文化环境的影响。这种文化环境带有苏格兰长老会、加尔文教派印记——选择从邪恶中分离的基督教派之一种,质疑身体的愉悦与世俗生活,但它孕育催生了众多苏格兰文化的伟大杰作,例如RL·斯蒂文森的《杰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1886年),讲述人格分裂的精彩故事 。虽然约翰·麦克林是在一个无神论的家庭中长大,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家庭不庆祝圣诞,像加尔文教徒一样,将其看作是一个无宗教信仰的庆典。它也可以说明约翰·麦克林对包括米 罗和马蒂斯在内的南欧艺术的热情接受,他不仅吸收其对色彩的敏感,也是对带有深深的苏格兰文化痕迹的加尔文教派的回应。这些不是一蹴而就,欣赏约翰·麦克林作品的一种方式是看到他如何“ 放松”,不仅是在形式上,而且是在情感上的。 七、八十年代晚期,有着五颜六色的愉悦色彩、细致精微的“笔触画作”,是标志他这一表现方式的关键时刻。
色彩来自对压抑的反抗,引自心理学家弗洛伊德。 麦克林是一位来自苏格兰,却追寻超越苏格兰和伦敦从事艺术创作的众多苏格兰艺术家之一。想想苏格兰的色彩大师们,生活在十九世纪晚期,接收来自巴黎的信息,其中的一位JD·弗格森曾说:“有一些新的发展,对此我充满好奇。但在爱丁堡或伦敦这是无法被理解的。”6 因为他展望的是巴黎。
对约翰·麦克林的过去简短回顾即可清晰地看到,他关注的兴趣广 泛,而这些不同领域成就他当今的艺术:作为来自苏格兰的学生, 他研究如路易斯·莫里斯等美国色彩大师;作为住在伦敦的画家,研究欧洲南部以及亚洲的艺术(他的朋友兼艺术导师约翰·戈尔丁为其介绍韩国的陶瓷艺术,他们独特的画风笔触);身为苏格兰人,尽管不住在苏格兰,他的作品命名却时常参照苏格兰的地名。
(iii)
约翰·麦克林曾这样描述自己的作品:“绘画创作中的一切关系都是相对而言。如果你疏忽搞砸了其中一段,剩下的也只是一团糟。” 7 当下,在某种程度上,这可以应用于他所有的艺术作品中,创作中的各部分关系相对而言是合理完美的,整幅画作也是如此。但约翰·麦克林将其艺术作品中各种元素的相关连性(与他崇拜的画 家米罗作品《蓝色三联画》相比)成为其绘画的主题。对于像麦克林这样一位如此“偏心”的画家,这不该让我们感到意外。看看《浅滩》(1992年)这幅作品,每一个三角形的部分都被精心编排过,像是舞 蹈般伴随着其他形状的部分起舞,颜色之间有如戏剧般的结合。黑色与蓝色的三角形被推挤到整个画面的边缘,无法渗透到犹如一家人的红色、橘色和黄色的色块,红色和橘色在画面的顶端几乎融合一起,而黑色和蓝色则是(我几乎想说像侵略般的)针锋相对。在观赏这些画布上形状的特性时,我们完全无法忽略这幅画背后隐喻的心理张力。
当然约翰·麦克林不是唯一位让画布成为舞台,让“元素”表演的艺术家。早在1947年马克·罗斯克就说:“我认为我的绘画即是戏剧:在图画中的形状皆是演员。他们被创造成一群不为表演夸张为难,能摆出各种姿势而不感到害羞的演员们。”与罗斯克相同,约翰·麦克林画出的形状:圆形、线条、漩涡、皇冠与三角形,都有一种人类与体态的质感。但与罗斯克不同的是,我认为在麦克林的绘画中展现特殊之处的,并不是宏大不朽或英雄式的:他们的本质就是非英雄式,也不是不朽的。事实上,通常在麦克林的作品中是充满诙谐特质的。
就算没有作品名称《杂技》的提示,也能明确的看出犹如画作的名字一般,每个形状皆是不平衡的(杂技演员最关心的即是平衡感, 仿佛“喝醉酒般”;这种紧张感来自于长长的黄色线条,从画布上方切入,分隔了两个半球,而咖啡色条纹干扰了黄色条纹,前者在某一点压制了另一者。观赏者的眼光搜寻着一个可以休息的点,想要找寻一个对称,但却无法做到。这里有两个球体,但其中一个只是个半圆形,画面上方的绿色线条像是倾斜往上又像是往下。所有的形状都像是在前往其他地方的路上。在麦克林的画作中,地面与形状之间的关系通常都有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作品《浅滩》中的黄色形状是放在地面上或是隔空漂浮在地面上呢?或是根本没有地面,因为灰色的地面看起来是由许多不同色调的形状组成,他们的位置都像是暂时性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画作如此独特,如此现代。
抽象表现主义和罗斯克“万古长青的理性纪念碑”,已经被约翰·麦克林的作品所取代,由于他作品中元素位置所导致的阵容,很可能已经变得不同8 。 这就是为什么歌唱与舞蹈对于他的作品是如此的重要。歌唱与舞蹈在时间中共生,共同编织着过去、现在与未来,永远马不停蹄。 诗人艾略特可能错看了苏格兰文化的本质,但他在伟大的诗篇《四首四重奏》中的文字却解释了约翰·麦克林看似复杂多变的艺术:
只有通过形式,模式,
语言或音乐才能达到,
静止,正如一只中国的瓷瓶,
静止不动而仍然在时间中不断前进。
当乐曲余音袅袅,那不是提琴的静止,
不只如此,而是两者共存,
或者说结束于开始,
结束和开始永远在那儿,
在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
万物永远存在于现在。
1 前言:“像唱歌与跳舞”约翰·麦克林,伊恩·柯林斯(隆德·汉弗莱 斯,2009年),第7页。
2 见沃特·派特,“乔治学派”《文艺复兴时期》,引述《艺术理论》,1815 年至1900年, 查尔斯·哈里森等编 辑(布莱克韦尔出版,1998年),第833页; 康定斯基,“‘金字塔’”《关于艺术的精神》,MTH萨德勒翻译(多佛尔出版,1977年),第19页。
3“艺术家弗兰克·奥尔巴赫”,引述路易莎·巴克和菲利普·多德《相对的价值:什么是艺术价值?》(BBC出版,1991年),第10页。
4《情况》是伦敦RBA画廊的展览。 二十位参展艺术家包括威廉·特恩布尔,约翰·侯兰德和基里安· 艾尔斯,之后成为约翰·麦克莱恩的好朋友。
5 艾略特“是否有苏格兰文学”《 雅典娜》,1919年;“从苏格兰和启蒙运动看到亚瑟·赫尔曼”《苏格兰启蒙运动:苏格兰人的现代世界发明》(Fourth Estate出版,2003 年);苏格兰和北美,T.M.迪瓦恩,《苏格兰的帝国和美洲的塑造》,1600至1815年,(企鹅Allen Lane出版,2003年)。
6 JD弗格森,“自传第一章”,《讽刺评论》,1860年,引自玛格丽特·莫里斯《JD弗格森的艺术:偏颇的传记(布莱克学术及专业出版,1974年)。
7 前言,科林斯,同上。
菲利普·多德,著名策展人,曾在伦敦、纽约、莫斯科和北京为包括大野洋子和扎哈·哈迪德等在内的众多艺术家和建筑家策划展览。 他曾任伦敦当代艺术中心总监,并且出版了众多关于艺术、电影和文化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