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之前的一刻,在意识沉睡之前,被感知的世界还停留了一会儿。之后,那些画纷纷跌落,彼此滑过,相互冲撞。最后像逻辑那样碎裂了。那些我们所做的梦与它们的形象来自于我们深幽的内心,对我们来说,它们从开始就是那样地熟悉。人们被轻易带入一种近似于日常生活中的关于边界的经验。这很像观看恩里科·巴赫的色域绘画时的感受。
一些东西在移动、滑落、摇摆着并裂开,在形成新的形态后沉静下来。令人感到亲和又清晰的秩序盖过了那些通过轻微的错位产生的不太引人注目的混乱。带着少许的迷惑去解读画面,用目光梳理着,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想象画面的开始,享受着这一过程。每一块颜色都往前涌着,不断有新的加入,拥挤在一起形成褶皱。画面是开放的,只是能容纳的厚度十分有限。有时想把它们拿开,折叠或是推到一边,或是翻转和层层揭开。那是一些层次混乱、边角弯折和彼此嵌入的东西。
涂有色彩的那些平面似乎在告诉你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即使是虚无也并不是一无所有。隐藏在画面下面和后面的东西不是实际存在的身体,不是一个引申的空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根基,也许是其他的场域,一种样式、一层介质、一种做了底子的肌理。也不是一种坠入深渊的跌落。一切都恢复平静,回到正轨。秩序虽然短暂,却是可以建立起来的。这些画传达出一种振作的、乐观的态度,没有更多的企图,也可以被看作是偶然发生的、扑朔迷离的、难以被忽视的伟大作品的一个局部,抑或是由薄薄的卡纸房子所组成的世界的一部分。
这些画适宜从各种角度观看。大幅的画作《RSW》中可以放入四乘以七种不同的观看方式。人们的目光被瓷砖和砖缝所吸引,游走于白色和许多灰色的影子之间。墙和地板中的版块结构发出咯吱的声音,一面冷峻又清醒,另一面晶莹透剔。投入的每一眼都能读出“倾斜”这两个字,每一个局部都是“疯狂的”,然而又是在一种欢快的氛围里。瓷砖和网格的结构营造了一种切分音主导的节奏。巴赫的绘画解构了它们自己的结构特征。
在这种充满不安情绪的结构中总有一些没有空间就难以想象和不可见的东西。这种东西应该就是光。看起来像是透过缝隙,在同一幅画里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反方向看过去,看向那些伪装的边边角角,流淌的色彩带来的明暗效果造就了一条条地平线,表现出日出和日落、开始和结尾的气氛。清晨的、傍晚的、欢快的、清晰的和锐利的光线,火炬一样跳动的、条状的光照在克制的肌理的表面,旋即被吸收进去。这些画的声音时而清脆醒目,时而有着一些藏身于黑色的低音里面的高音,有着金属的质地。充满现代感的金色和银色的背景上绘制了对称的图案。这些金、银、铜和铝灰色的背景不用承载别的信息,本身就是被观察的对象。这幅画展现了光的直射和反射所造成的丰富的面貌,还启示了我们光对于色彩的重要性,光带来了不同的色彩变化,还可以在色彩面前脱颖而出。这个时期恩里科·巴赫很少使用卡拉瓦乔式的光影效果,相比之下,他的早期作品传递出一种克莱尔·奥博斯库尔式的神秘而若隐若现的语汇。巴赫在2013至2014年画了一个解读其他艺术家画作的系列(其中包括伦勃朗的《夜巡》和《杜普医生的解剖课》,委拉斯贵支的《教皇英诺森十世》,以及维米尔的作品)。他做了一些身体到几何的转换。身体具象的那部分被抽离出来,通过些许变形转化成了抽象的。这种异化过于真实了。他的作品顺便提到了来自日常生活中的真实元素——百叶窗、瓷砖、记事本、图册、建筑的组成部分、墙面或者是音响堆成的小山,在即时生成的构图中总是包含着一种超现实的美感。这些作品游走于意义表达的自由和对平淡无奇的事物的影射之间的界限,在空间设定清晰的画面和自娱自乐的绘画之间的狭窄的山脊上。平整背景上的线和面带着张力进入彼此,相互摩擦,卷入恒久不变的矛盾中。
有时结构的框架并不那么局限。无论如何它也只是一个局部,保持着一种开放和片段的状态。它并不包含整个画面,而是在某种条件下的四个面里的两个。层次的叠加与光的导向帮助观者建立起一种观察方式,用未来主义的方式揭示了一些技术的、无菌的东西,另一方面,保持着一种无拘无束的状态。字母和句子以一种达达主义的风格滑进画面,没有明确的语义学含义,却揭示了在世界展示给我们的那个方面以及可以被投射的身躯之外,还存在着一种文字的疆域。这种文字没有字体设计,是一种装饰和纹样的替代品,以及没有商标、产品和情感的品牌。几幅画的灵感来自于对书桌表面的注视,纸张和模板像拼贴画一样被叠放在一起,一个由平面和矩阵组成的集合。带网格和横线的、表格里面的方块、字母和单词的碎片、参差不齐的和条状的,用前面说到的这些元素画粗的下划线,用黑色加重以凸显出来。
巴赫使用了一种无害的障眼法。这种视错觉没有透露另一个真实空间的入口。它不是建立一种从窗户看出去的透视关系,而是在这种画面经营中反过来观察自己。
巴赫的创作以西方艺术史名作为素材,可追溯到传统静物画、分析立体主义和合成立体主义、以及20世纪60年代源于包豪斯几何学的欧普艺术等。同时,他的部分作品还涉及现代艺术早期的色彩光影学说和巴洛克时期的荷兰绘画,部分作品则触及十七和十八世纪的错视静物画,尤其是后者,这类画作有趣地将来自中产阶级书房和纪念品小橱柜的文字、信件、便笺等物品元素,组合成其主人、朋友或家人的肖像。其作品并非可解读的画谜,也没有讲具体的故事,而是在个体层面上展现了被作为工具使用到的图册、登记本和滤网,它们被用来建立秩序和结构,表现不断变化着的媒介和不断变革的时代。视错觉不仅展现了艺术家的过人技法,也提醒我们不要过于信赖自己的感知和认识,因为太容易被其迷惑和诱导,引入歧途。
巴赫丰富和揭示了我们对于简化形式的想象。他的绘画深思熟虑却不受制于预判,关注的是一种没有剧本的中断。然而这并不妨碍你感受到一种对当代的回应:我们要面对越来越多的表面文章和外部特征,好像一直停留在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