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神经变图

鲍栋


邬建安的工作呈现出了一种激烈的张力:生理vs文化,或者科学vs神话。在他最近的“无限绘画”系列中,这种张力一端指向视觉感官层面,刺激的色彩、突兀的形状、极高的密度与节奏,给观者的眼睛带来了无限的细节与停留时间。在视神经的层面上,这些作品更像是科学图像,比如色盲测试图或者谷歌DeepMind的图像生成结果。从传统美学来看,这些脱离整体的细节是破碎的、无机的,也是无结构的,因而无始无终的,这或许就是它们被叫做“无限绘画”的由来。

另一端则指向神话与心理原型,怪兽、英雄、杀戮、搏斗……当画中的形象被识别出来,观者会费力地保持着这种在细节与整体之间的平衡,在视觉神经系统与视觉思维系统之间反复切换,让感觉与心智互相摩擦、对抗。在这个意义上,邬建安的作品构成了一种关于视觉的辩论场域,让见者在能见(vision)与所见(illusion)的不断转化中体悟“心”与“眼”的无尽藏。

如果说邬建安在“无限绘画”中是论辩的发起者,那么在“五百笔”系列中,他又扮演了反方的辩护人,当他把来自不同人之手的笔触涂抹剪辑、拼贴成为一张张“和谐”的抽象绘画的时候,这至少抽空了表现主义观念的一部分基础,所谓主体、精神、意志这些现代性论述的前提都被撤除,几乎等同于机器与人工智能对“人本”的上屋抽梯,虽然艺术家的趣味依然保留其中。

邬建安是一个以方法生成审美的艺术家,审美只是结果而不是目的,在审美,或者说视觉性作品的背后是一种论辩性,甚至,视觉只是这种论辩的推演与演绎,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易得,有时候是羚羊挂角,有时候是羝羊触藩。但也经常是自我生成,绝处逢生,“化身”系列即是这种工作路径的结果,于是又促发了“无限绘画”的出现。

邬建安近期的创作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视觉研究主题下的理论写作,在视觉中用视觉去讨论视觉问题,充满着元图像、元艺术的意味。不过,这种讨论虽然深奥,但并不是枯燥乏味,甚至是夺目迷人的。就像佛教中的变相图,一是经变,以图像叙述来论述经义,二是神变,以奇瑰华彩来幻现经义,两者常常互为表里,这正是“视神经变图”这个展览主题的来历。在这里,我们不妨把邬建安的这些作品看成是一种基于视觉义理——包括生理、技术、文化、历史,甚至政治——的感性现场,在其中,可直观万相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