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
每一代人都会面临人性的挣扎和精神的绝望,只是每一时代所表现出的层面和痛苦感有所不同。周文中的绘画描绘了他这一代眼中灰暗的人性和对精神前景的绝望。从“花园游戏”到“唯心主义者的夜晚”,他完成了对七十后一代的内心挖掘,并近乎残酷地袒露了一种人性深处的真实。
周文中的绘画使七十后艺术继续深入地拷问这一代人的青春结局,以及他们的精神出路。他塑造了一种诗意的人性恐怖,以及压抑的“绝望”式美学。他的作品呈现了这一代所能深人的人性和虚无感,并以更为绝望的想象性处境来反抗现实的绝望。
七十后艺术创造了自己的残酷美学,以寓言性的虚构行为表现这一代人的心灵创伤。相对于谢南星等人在九十年代末摄影性虚构的开拓性风格,周文中的“花园游戏”系列虽然表现“青春残酷”较晚一些,但他的作品在人性的复杂性和精神的彼岸性方面具有深入和本质的表现。
2003年的“花园游戏”系列是周文中自我风格形成的开始。如果说他之前的绘画风格还包含着人性抒情和浪漫性,这个系列则开始转向人性残酷的彻底表现。“花园游戏”表现了“暴虐”主题,暴力、血和绝望气息几乎延续了七十后艺术“青春残酷”美学的基本元素。但周文中的绘画事实上开始超越“青春残酷”早期对于自我创伤的简单表现,他为呈现人性深处的复杂性增加了一个彼岸角度,画面的表现性笔触呈现了灵魂挣扎的质感。“花园游戏”在表现“青春创伤”这一点上具有表现的新意和精神的深入,他试图表现这一代人灵魂的恐惧和颤栗,而不仅是“青春残酷”对于创伤的状态描述。
“花园游戏”设计了一个具有周文中个人风格的“暴打”场面,也形成了他自己的叙事元素,比如血迹斑斑的抽水马桶、鬼影憧憧的照相底片似的施虐者和被施虐的少年、地面蔓延的血、绿色或者蓝色的柔性残片状生长物。
“花园暴打”是一个超现实的虚构现场,一个少年被塞入抽水马桶,满地蔓延的污秽物渗透着一种空气颤抖的残酷感,画面上似乎也能传出少年的惨叫声。但这种残忍和恐怖的视觉风格明显不同于上一代对于绝望的表达,“花园游戏”的确强调一种游戏感,而且是一种类似于电子游戏的暴力感,这种暴力感更多是纯视觉的和想象性的,毫无切肤之痛。但正是这种不能深入骨髓或者刻骨铭心的绝望不至极的痛苦是周文中这一代根本的创伤。
周文中认为他这一代青春的成长有浪漫与激情,也有愤怒和沮丧。却没有上一代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壮阔与悲凉,也没有凤凰涅磐的灿烂与炙热。”对于周文中等七十后一代而言,人性在社会竞争中暴露得灰暗无比,令他的青春和单纯面对灰暗的人生。但这种灰暗的人生体验主要是系统性的,却并不像上一代需要承受直接的身体痛苦,这个时代给他这一代的敏感和脆弱的灵魂以冲击,但却提供了物质主义。
在此后的绘画系列中,周文中想通过绘画揭示灵魂和心灵创伤的本质。他在2004年后开始勾勒自我灰暗的灵魂与各种精神场的联系,诸如教育(《旷野中的食草圣人》)、历史和文化记忆(《第一稿附会王式廓作品血衣》)、日常性(《遛狗的青年》)、强人(《无题》)、情人、侏儒等。周文中这个系列的绘画没有直接寻找现实主义的叙事性,而是勾画一系列诗学的意象性的精神场,某种灵魂置身其中的心灵场域。
《旷野中的食草圣人》是批判教育的,画面不是用传统的象征手法,而是用表现性的色斑和色域笔触渲染了某种绿色的腐朽和霉变气息。
《第一稿附会王式廓作品血衣》是在这个系列中比较有个人风格的表现手法,作品采用古典文学的“附会”文本的概念作为一种视觉文本的方法。但作品只保留了血和控拆这两个主题元素,其余全都进行极大的风格篡改。王式廓的血衣作品被演绎了一种魔幻般的超现实场合,人物和事件都是模糊不清的,这几乎成为了周文中近年作品的一贯风格。他的绘画刻意模糊人物和情节的具体性,只是呈现一种模糊轮廓,保持具体层次的暖昧性和不确定性。这种画面处理使得精神深处的本质同形象的残片、色域和暗色调得到充分呈现。
即使在类似于《遛狗的青年》、《光荣》等日常性的场域,也被赋予了一种形而上气息。绘画的形而上风格在整个九十年代十年的中断后,在七十后艺术中得到了复兴。相对于八十年代的思想性,周文中这一带人的形而上风格在视觉上更感性化。这实际上也是他在之后《唯心主义者的夜晚》的酝酿。
2004年的作品可以看作《花园游戏》和《唯心主义者的夜晚》两个系列之间的一个过渡。在《唯心主义者的夜晚》中,这个系列自觉地涉及了形而上的视觉主题,主要探讨了彼岸性以及物质时代的唯心主义者的自我处境。周文中给这些唯心主义者主要人物都戴了一顶高帽子,处在幽暗而前景惨淡的光线下,神色黯然、表情忧郁。彼岸性在这个系列中得到了一种强调,这种彼岸性不是在于人物站在彼岸上的精神所向,而是在画面上的一种彼岸性缺失的非彼岸,彼岸性在这个画面上只是一个角度。
周文中在这个系列中清除了一切物质现场的存在和社会的抗争隐喻,也不仅仅是表达青春创伤。这也是七十后艺术在近年的一个变化趋势,即他们不再简单地呈现青春创伤,而是寻求一个精神拯救的角度。尽管真正的救赎并没有真正展开,但在青春创伤的精神场中放置了一个彼岸角度。而周文中走得更进一步,他不仅在美学上找到这种灵魂绝望不能极致的绘画性可能,他还试图进入一般性的结构,即在物质主义时代唯心主义者的绝望处境。在这一点上,实际上已经越出了七十后艺术自我寓言表现的模式,开始寻求与历史上的同类对话,试图找到一种七十后一代的精神归属。
当然,这种归属对周文中这一代来说,一定是个人的,每个人都不会一样。他的绘画正好与其一样,带着一种复兴的欲望,处在唯心主义者的绝境。
2005.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