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常,宇宙万物既有玄机征兆,又有无妄而来。
这句话阐述了人类世界认识论的一个基本问题,当某两种事物的发生有着某种内在联系,而这种联系又为人们所预见时,前一种事物往往被称为后一种事物的征兆;当人们还不能掌握这两者间的关联,且不能感知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遭遇事情的发生,则为无妄之事。宇宙万物之事有不期然,亦有必然。征兆是开放的、发散的,让人不断去联想的;而无妄则是神秘的、收敛的、让人措不及防的,两者的关系就像是神秘的太极图所阐释的那样,既是对立依存的,又是包容共生的,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两者还可以相互转化,这也正对应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在自然规律的背后,推动各种事物发展、变化直至消亡的原动力,宇宙间的最基本要素和作用,阴阳合而为之道。
征兆和无妄不是固定不变的,随着人们从远古到当代各种知识和认知的不断累积,很多曾经的无妄已经变成了征兆,比如高大的树木之于雷电,通过对征兆的观察,人们已经知道如何避免这种无妄的发生。而对于未知的神秘世界,即便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诸如佛罗里达的蝴蝶震动一下翅膀如何引发了大西洋上的一场飓风的问题,依旧是混沌和假说。
说到邬建安,他的每一次展览都总能带给观者巨大的视觉和感知震撼,即展览《征兆》之后,邬建安又要带给我们什么样的视觉“惊”验呢?展览开幕在即,邬建安仍几近痴狂的埋头于大展的创作,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沟通展览,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有新的想法和感受改变着展览的结构和形态,令人为此而亢奋和痛快。从他的创作逻辑和展览逻辑出发,我以为《征兆》所征兆的可能正是“无妄”,犹如硬币的两面,一个不经意泄露天机,一个无来由不期而至,上古的神话、传说、预言、图谶……所有这些在邬建安用当代艺术的形式所构建的体系描述中,都可以有两种或两种以上截然不同的解释,不可执一而定象。
对于邬建安的作品,已经有很多解读和分析的角度,观众不难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他与中国上古传说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他从中国传统民间艺术中所汲取的养分。然而,笔者认为对于邬建安的创作方法而言,研究的视点却不局限于此,到底是什么令邬建安在艺术实践中完成了其当代艺术的价值转换和语言建构。是源在灵光乍现的那一瞬间?亦或是思考和实践的沉淀?又或是某种冥冥之中无形的推力?
无妄,不期然而然的迷宫。
观众首先会进入到一个由数百张黑色牛皮划刻形成的面孔,排组成为迷宫阵般秩序的“素”空间。在这个神秘甚至于有点诡异的刀影面孔中穿行,观者会与藏匿在其中的黑白两色之《五百笔》和《白日梦森林》的铜树,还有贴有金箔的动物骨骼与身体模型的《奇珍》,不期然而然的相遇……
这组作品是邬建安《刀的影子》系列的延续,以往的作品,艺术家以牛皮为载体,让人在牛皮表面劈、砍、刺、戳留下刀口,在牛皮干燥的过程中,伤口被拉伸放大,骇人心魄,它所投射的是人们潜意识暴力的缩影。在新作品的创作过程中,邬建安渐渐对牛皮被切开后刀口垂挂下来的形态产生了兴趣,整张牛皮被他提炼和图案化形成了面孔,显现出一种古老文明才有的图形,甚至让人联想到记载神的灵魂的载体。艺术家原本并没有想过要去绘制某种神秘古老的面孔造型,而经由内心的指引进入到忘我状态中,或者说是无妄的状态,这种效果不期而来。
用邬建安的话说:“这些图像更像是一场偶遇或者说命中注定会出现的,而非预期、设计、追踪或寻觅到的。这个过程好像在告诉我们,也许我们与上古文明根本就血脉相连生长在一起,只是我们自己并不知道。”
人类建造迷宫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而在邬建安的作品中,在由一张张图腾般面孔建构的迷宫隔墙中,移步换景间所发现的金色象首、金色的五色鹿、没有皮的包金老虎,还有头尾对换的猪等等,这些神秘怪异的动物反复出现在邬建安的作品中。令人追溯联想到人类从远古就有将动物作为祟拜的对象,但不如说是对祖先的崇拜,就像鄂伦舂族称公熊为“雅亚”就是祖父,称母熊为“太贴”,为祖母之意。他们相信这种超自然的能力,可以使他们获得力量和技能,甚至庇佑。
观者在这个暗黑密林中是否会迷失自我,又或是找到某种答案,这种感官体验无需赘述,作品的震撼力直指人心。
观无妄,造物者的意想。
穿出幽幂的迷宫,观者的视角在通过一个狭长通道的同时,又再度被引入一个极度的“玄”空间中,在这个空间里一群动物雪豹、狼、斑马、角马、马鹿、梅花鹿、老鹰、孔雀等,浮游在黑色的镜池当中。这些并非出自造物主的手笔,所有的动物都是“人造物”。整个空间更像是动物标本制作未完的现场。人造物,从人试图模仿自然物的行为、制造出合成人造染色体、人造生物基因技术,人的制造力似乎在不断地提高,但科学发展永远是一把双刃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生万物,自然界中无论生存、繁衍还是死亡,事物都有自身发展的规律,不管是万物的枯荣,天地的运转,一切犹如润物无声,天地是最自然不过的。
对于邬建安用他的艺术语言所构建的世界,更像是一种包容万象浑然一体的哲学思辨,在这个世界中,无妄即真相,要用“观”的态度来面对,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他的艺术作品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给观者呈现什么样的视觉感受,也不在于提供什么样的视角来理解传统和当代的关系,传统意义上的美学评价方法已不足以描述作品及展览本身所要表达的精神内涵,需要从体系的扩展、自省和自我完善等多个角度理解。对于观者更为有意义的则是通过理解邬建安的这种表达方式,抵达另外一片未知的神秘世界。
无妄至诚,人造征兆的乍现
脚步移转间,观者又貌似进入了超时空的穿越到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炫”彩幻境。数只仿真动物好像被厚厚的颜料狠狠地粘在了一起,又与色彩鲜艳的《面具》和彩色的《五百笔》撞在了一块儿。观众会发现,对于邬建安来说,他的艺术创作有着自己一套庞杂的系统、规则和条件。同样的作品在不同场域中可以包含无穷无尽的延展和转换方式,即便在同一个展览中,也会有特定空间的不同演绎和叙述,甚至于带给人完全背向而驰的哲学思考,这也是让人不可想象的。这一次,邬建安又果敢的用动物为笔互做画笔与画布,以《兽笔》搅动起数十公斤的颜料相互涂绘,这些兽因这种动作而粘接,成为某种造型奇诡的异兽。对于绘画而言,颜料只是用以表达色彩的材料,而对于邬建安,颜色本身的高度黏结和覆盖使之成为了这组作品的有机组成。颜色与情感相联系,在不同的地域文化中又往往具有不同的含义,成为人类社会最为简单形式的一种征兆,且具有强烈的人为色彩。其意义又不仅于此,有些突兀、有些不可名状、同时还有着至诚的无妄。
邬建安认为,“颜料是人在自然世界中提纯的物质,是有着强烈人类行为烙印的东西。不同动物的结合最初直观的可能只是莫名的怪物,不断被演绎后就成为文献中记载的征兆。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正一步一步走近“人造征兆”,也正一步一步走进“人造征兆”所预测的未来”。从人类第一次用水、泥土和火制造陶器开始,人类社会的发展伴随着各种人造物的不断出现,各种人造之物也在不断改变人类的未来世界。如果从征兆和无妄的角度来看,种种无妄非人类所能计划,而种种征兆却早已蕴藏在各个先机之中。能够做到无妄,则能顺化内外之物,无妄才是治本,如此为至诚之道。
邬建安在理性世界中所积累和梳理的知识以及视觉形象,叠加并发酵,他所表现出的是一种“超自发”状态的创作。也许这正是艺术家在无意识下打开的一条通往远古世界的精神通路,这条通路会经由一些神秘的仪式感,以可被感知的精神力量传送到多维度的时空中。当这种仪式感以闯入的方式连接了远古、现在到未来的平行世界,让不同时空的灵魂达成了某种心意相通。尽管这种闯入让人有点措不及防,不可控制,但却犹如神秘世界的召唤,吸引我们跟随邬建安一起,体验一场近乎于道的心灵发现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