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在去约翰·麦克林的伦敦寓所的路上，就在想这是怎样一个从事抽象绘画五十多年的画家。那一天，天气有些冷冷的，风很硬。到了麦克林的家里，我们稍事寒暄，就聊起了他的绘画一生。 他从1960年代就开始创作抽象绘画，至今不断。那天晚上聊完后， 我们又在第二天去了他伦敦东区的工作室，这是一座四层楼，由旧厂房改造为画家工作室，有二十多个艺术家在这里创作。麦克林的工作室在二楼，窗户下面就是泰晤士河，缓缓流过。他的工作室不大，二十多平米，但在楼层里有一间画家共享的库房，里面有画架， 分出每个人的区域，层层放了作品，麦克林的大部分作品就安放在这里，静静的。就是在这个空间不是巨大且又偏僻的画室里，麦克林画了几十年。没有喧哗、没有沸沸扬扬，很像窗外的河水，永远地流动着。
麦克林的父亲是一名画家，晚期从事抽象艺术，对他有至深的影响， 而且他在年轻的时候就选择了抽象绘画。在70年初的时候，美国艺术批评家格林伯格到访英国，参观了他的展览，撰文评价了麦克林的绘画。在80年代之前，麦克林在西方世界受到高度评价，无论在美国或加拿大、英国，都有主要的批评家赞许他，如格林伯格，如立体派艺术专家克里斯托弗·格林，或得到重要策展人的青睐，如纽约现代美术馆的绘画策展人约翰·艾德菲尔德。因为与这样一位艺术家的相遇，不禁让我们思考中国的抽象绘画艺术。
在最近一些年来，抽象艺术在中国成了稍微的热点，举办了很多展览，进行了很多讨论。抽象艺术在中国的发展随着80年代的国门大 开，才重新在艺术领域里获得关注和实践。在这之前，中国的主要艺术形式是写实主义的，而且至今是主要形式。所以，抽象绘画在中国是一个相当边缘、相当不被理解的一种艺术形式。这不仅仅是传统的美术教育缺失对现代抽象艺术的教育，而且在相当程度上，在中国的抽象绘画被批评为是舶来品，是对西方抽象的模仿。更大的批评是抽象绘画在西方是现代主义的方式，已经过时了，它不属于“当代艺术”。这些现实导致抽象绘画在中国还是一个非常小众和边缘的状态。另一方面，在中国所创作的抽象绘画又常常若干讨论者讨论：如何使之中国化，也就是说如何是中国的抽象艺术，赋予其强烈的文化身份。
麦克林的启示意义在于抽象艺术作为一种艺术语言和方式，已经是国际普遍使用的语言，它在各个国家都有一批艺术家从事抽象绘画的创作，它们的特点是因人而异，不是因国家、民族而异。它的差别性可能因为文化传统的不同、审美习惯的不同，而导致不同国家的抽象绘画有较大的差别性，如有的偏重浓烈的色彩，有的偏重单色，有的倾向于几何形式的变化，等等，但总体来说，抽象绘画是国际识别度非常高的一种形式，它往往让人看到的是个别性的具体抽象绘画，而不是一种国别性质的抽象绘画，非以国别文化来命 名之。如麦克林的抽象绘画是对三维空间的研究。在他的工作室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装置，是他观察、研究空间的模型，包含了点、线、面及色彩的关系，体现了麦克林的抽象艺术特点。他的作品呈现了丰富的色域场，单纯、明快，那些结构边线看似硬朗、直接，但富有感情、表情。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能感受到温度、高贵、坦率和干净利落。麦克林自己也一再指出他一生的绘画都是为自己的生命经验去创作，他寻求的是区别于其他人的抽象形式，如他的几何构成，就不同于蒙德里安的冷抽象构成，也不同于肖恩·斯格 利（Sean Scully）的柱状几何。他的这些看似简单的几何形状，其实是他内心世界起伏回荡的一种显现，有着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心境在里面。这是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看似简单的几何与色彩的组合，恰恰是麦克林强大的自足自信的艺术定力，也是艺术经验与艺术理性的高度合一。这也是他被西方艺术界称之为“伟大的色彩艺术家”的原因。
麦克林对于我们的启示的另一层含义是，对于所谓的“当代艺术” 不要畏惧，不要被所谓的过时论或现代主义艺术终结论所限制。在艺术的常青树上，只有个体的艺术实践证明着艺术还在存在着，不是因为理论的宣言而让艺术裹足不前。当代艺术可以是实验，可以 进行任何可能的尝试，但是作为一种个体选择的抽象绘画依然因 其创作者的实践而继续生生不息，且因个体的强大意志而被推进着，它依然可以不同反响。在这个层面上，只有创作出个性的抽象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要不要抽象。我们不能用一个不同的话语系统去否定其他系统，这一点又正是在中国进行抽象创作的一个心理素质。
事实上，一个麦克林的重新发现和认识案例，非常有助于认识中国的抽象绘画实践，这让我们明白在中国进行抽象绘画毫无时间上 的滞后，也同时告诉我们，抽象绘画的差别性在于每个艺术家的差别，而不是国别的差异。越是有个性的抽象，越是具有国际性的价值，但忌讳趋同和模仿。而麦克林来到中国，又告诉我们：抽象是一件值得终生努力的艺术行为，当你消除了所有的现代主义和当代艺术的恐惧，你则获得了极大的自由。只有我们不被任何表面的宣 言所限制，那才是真正的艺术真谛。在此，因为抽象对于中国具有的特殊含义，才显得它是值得述说的，同时也告诉了我们抽象的多种可能性还是有的，关键是我们的思维里有没有多种可能性。中国的抽象艺术可以多一些科学的、严谨的、理性的追求，这个维度是严重缺失的，抽象并非都是表面的表现才是抽象。而麦克林是以耗尽一生的研究实践，着实令人尊重，既尊重其人格的魅力，也尊重其绘画的尊严。
